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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看著病床上躺著的那個迷你身影
那個曾經孕育她,曾經養育、教育、撫養她的身影
現在似乎不是這麼熟悉,

"媽~~ 媽~~ 是我!! 阿芬~~ "
"你有聽到嗎?? 你是誰?? 你是李~美~嬌~"(台語)

她用有點戲謔地聲調在媽媽皺縮的臉前大聲呼喚,
雖然這幾年來她都是這樣子引起她媽媽些許意識的回應
但是這一次似乎不這麼奏效

她仔細端詳這個臉孔,面龐上的肌膚因為肝功能關係
轉成赤褐色,表面皺縮如吸水的種皮,
窗外強行闖入的光線,似乎都被肌膚吸收無法反射、毫無光澤。
臉型因為循環不良腫脹造成歪斜,壓迫著左眼,也壓制了眼神。
只有稍正常的右眼,淡藍綠的虹膜依舊泛著淚液的閃光
但是閃光的深處,只是個空蕩的黑洞,除了吸取自己的快樂
更吸取其他人的快樂,帶來絕望。

她轉頭看看她兒子,

"你看,老了真可憐,你阿嬤自從上台北跌倒之後不知道躺多久了,那時候你唸大學了嗎?"
"我記不得了,阿公什麼時候死的?"
"你妹要考大學的時候吧?"
"我大二。"
"六年了,你阿嬤躺六年多了" 她朝媽媽的病床看一眼,又開口:
"不知道這樣躺著如果有知覺,會不會覺得很痛苦?"

她將手往媽媽眼前揮一揮,媽媽眼皮眨了眨,有反應,

"今天狀況還不錯,起碼這樣還會有反應!"

她說完又把手揮一揮,這次眼皮卻毫無動靜,證明剛剛的眨動
只是個普通濕潤眼球的基本本能。

她輕輕地嘆了口氣,輕到旁人幾乎不會察覺,

"你舅舅也不跟我說,今天我上台北才知道她住院,說是尿道結石,可是又排不出來
不能用雷射,因為水喝太少,加上你阿嬤又一直躺著,根本不可能排出來,又不能開刀"

她掀開棉被,摸摸媽媽插滿管子的右手,手臂皮膚鬆垮到幾乎可以看到皮下的針頭痕跡
手掌背上筋絡交結,猶如她家鄉種滿的大榕樹根,色素沉澱的紫黑斑塊,囂張地佈滿整條手臂。

"其實你阿嬤這年紀了,臉上腳上都沒有斑耶,只有手臂上有,有些人年紀才五十幾歲就一堆斑了"

她對著她兒子乾笑了一聲,誰都聽的出來這只是強顏歡笑的產物
兒子倒了杯水,塞到她手中,此時阿嬤嘴角隨著側躺的角度淌出一股白沫。
她趕忙放下水杯,抽了張衛生紙將它擦掉。

她又看到她媽媽的眼睛眨了兩下,


"唉... 如果人老可以在有知覺得時候就選擇什麼時候要死就好了..."

她轉頭面向她兒子

"對不對~~"

"可是,這樣你不覺得也很恐怖嗎?"

"怎麼說~"

"一個人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死亡,所以感到恐怖的是未知,
但是如果你選擇明天要死,那你就知道明天一定會死,
你明天一定會離開所有的人,那這時候會有什麼樣的感覺?"

國泰醫院的9704病房... 兩個人突然都不發一語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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